鲁迅文章的开头结尾艺术赏析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1-07-08
/ 2

鲁迅文章的开头结尾艺术赏析

孙 北

四川省德阳中学 618000

摘要:鲁迅的散文和小说作品,蕴含着丰富的情感和深刻的思想,且语言文字具有独特的韵致,十分耐人咀嚼。鉴于学生在理解上存在一定难度,本文选取鲁迅的一些名篇,对文章的开头和结尾进行鉴赏,帮助读者深入鲁迅的情感世界,把握其高尚的人格与文学的风格。


关键词:开头结尾 真挚情感 沉着痛快 隐喻象征


前言


现在有些学生认为,鲁迅文章难读难懂,不知道好在哪里。本文只赏析一些文章首尾,亦可略窥其风貌。这些文字里有鲁迅的韵调,抑扬顿挫,不疾不徐,有时沉着痛快,有时却能让人读出眼泪来。我想,所谓文学艺术和文字趣味,也莫过于此吧!


正文


《朝华夕拾》里有两个开头和结尾,印象是最深的。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做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

这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开头,写童年亲近自然和念书生涯,分明是一个小康人家,那么大的园子和无忧无虑的生活,后来却坠入困顿而被迫卖掉。文章有深长的怀念和感伤,隐藏在貌似平和的叙述中,从开头的语调就能体会出来。


“我的保姆,长妈妈即阿长,辞了这人世,大概也有了三十年了吧。我终于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经历;仅知道有一个过继的儿子,她大约是青年守寡的孤孀。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这是《阿长与山海经》的结尾,文章前面写阿长生得矮胖,睡相难看,爱唠叨,谋害我心爱的隐鼠……全以儿童眼光写出,总之是一无是处。后面笔锋一转,写阿长竟然替我买来了一套有画儿的《山海经》,那是我童年最心爱的宝书,于是阿长在我心中的形象彻底翻案,成了一个“伟大”的人。这是典型的先抑后扬,当意识到“伟大”的长妈妈实际上是个苦命人的时候,深藏内心的感激与悲悯喷薄而出。真挚而热烈的直抒胸臆,因有坚实的情感基础,能把人眼泪读出来。


鲁迅的小说《药》,以辛亥时期的国民性为主题,开头是这样的: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

以朴素干净的文字写景,寥寥数笔,就营造出一种气氛,其意旨在于象征,隐喻尚在沉睡的中国。真是经典的开头。

小说结尾写革命者夏瑜被杀后,母亲夏四奶奶去上坟,看见坟头有一圈红白的花,她很惊悚,想到儿子肯定是冤枉的,于是发愿让儿子显灵,叫旁边树上的一只乌鸦飞上他的坟头,然而等了半天,那乌鸦却还是在树上“铁铸一般站着”。小说结尾写道:

“他们走不上二三十步远,忽听得背后“哑——”的一声大叫,两个人都竦然的回过头,只见那乌鸦张开两翅,一挫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

这里可以欣赏到鲁迅笔锋凌厉。那乌鸦如朱耷画中白眼观世的孤鸟,对夏四奶奶善良的迷信绝无回应,断然飞走,发出一声瘆人心魄的大叫,仿佛是一个呐喊者,为了惊醒一切愚弱者的迷梦。


另一篇小说《故乡》,开头也是情景交融的好文字。

“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将深冬天气与故乡萧索之景相映衬,怎不令人感到悲凉呢?然而悲凉中尚存一线希望,那希望跟少年闰土有关。小说后面写到中年闰土的辛苦麻木,童年时那个西瓜地里的小英雄不见了。“我”对故乡的希望幻灭,然而结尾却是这样写的:

“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深蓝的天空中”与“苍黄的天底下”两段文字使人印象深刻,内容恰好成为理想与现实的对照,一个是悲凉的,一个是美好的。结尾把希望比作道路的开辟,说明从无到有是可能的。这里表现出鲁迅性格的两面,一方面他是个悲观主义者,另一方面他又不断地找寻着希望。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这是散文《秋夜》的开头,一个非常著名却又引起很大争议的开头,批评者认为它啰嗦,支持者认为它别有深意。我们从象征意义来看,枣树是文章的中心意象,两位不屈的斗士,用它受伤的枝干,“默默地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既是重要角色,当然应该郑重,于是逐一介绍也不能算啰嗦。

这是一种解释,不过假如你常读鲁迅文章,也会感受到一种笔墨趣味。老先生不喜欢陈词滥调,经常别出心裁;也不喜欢道貌岸然,经常开玩笑。跟自己也跟读者,时不时地幽上一默,有什么不好呢?


但有些时候,鲁迅先生却是正襟危坐,仰望注目,庄严而充满敬意。比如散文《雪》的开头和结尾:

“暖国的雪,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博识的人们觉得他单调,他自己也以为不幸否耶?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

“但是,朔方的雪花在纷飞之后,却永远如粉、如沙,他们决不粘连,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就是这样。……”

“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这篇雪花的颂歌,是唱给战士的。思想界孤独的战士,决不苟且,蓬勃奋飞,旋转升腾,弥漫太空,冰冷、坚硬而又灿烂。此文开篇就用“暖国的雪”反衬,然后写“江南的雪”,写了半天仍然是反衬。直到“但是”之后写“朔方的雪花”,真佛终于现身。你能感到文章在充分蓄势之后的激情迸发,那种斩钉截铁的崇敬,只属于一个理想主义者献给殉道者的祭歌。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这是《野草》题辞广为人知的开头,也揭示鲁迅的性格与风格。他大笔如椽,却不愿讲豪言壮语;有时抖擞精神开口,却又沉郁顿挫,让人看出他还是悲哀更多。也许正是这种诚实的悲哀和绝望中的反抗,构成了鲁迅作品的情感基调,从而使他的文字具有了特殊的魅力吧。这只能靠个人去感受了,鲁迅从来不会哭着喊着让人去理解他,他独自咀嚼着时代的苦难,性情所至,发而为文,无论后来他的声名多么显赫,本身不过是怀有一颗赤子之心。


有些作家可以把文辞写得美丽,却不一定能写得动人。因为写得美丽只需要词藻的修养,而写得动人却需要心灵的修养。一个作家,如果从来只为自己伤感流泪,像小孩受了委屈而大哭,那是无法感动别人的。一个作品要动人,一定要有更高尚的情感或情怀在里面。这就需要超越一般本能,走向更高贵的人性,你把这叫做神性也可以。总之这不是单纯的语言和技巧问题,也不是一味的自伤自怜可以实现的。

唯有真诚的态度和高尚的情感可以动人,这个原理是颠仆不破的。读路遥的作品,读鲁迅的作品,可以真切感受到这一点。至于说他们的文字是否美丽,这不是文学语言的唯一标准。鲁迅确有写得很美的,比如前面提到的《雪》、《秋夜》,但也为数不多。文采有多种风格,沉郁顿挫,是杜甫的风格,也是鲁迅的基本风格,“凌云健笔意纵横”,怎么能说不好呢?风格是自然形成的,与性格天赋关系密切。沈从文写不出鲁迅的沉着痛快,鲁迅写不出沈从文的灵动温婉,他们互相都不可学,各自安守本分罢了。



参考文献:


[1] 李长之.《鲁迅批判》[J]. 北京出版社,2009:52-70.

[2] 王乾坤.《鲁迅的生命哲学(增订版)》[J].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214-260.

[3] 齐宏伟.《鲁迅:幽暗意识与光明追求》[J]. 江西人民出版社,2010:186-197.

[4] 范美忠.《民间野草》[J]. 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2012:3-5.207-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