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迅笔下的寡妇形象看鲁迅的创作心态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12-05-18
/ 4
人物形象是文学文本的核心层面,它无论在文学创作或文学作品的研究中,都是至关重要的问题。中国现代文学之父鲁迅创造了人多出色的人物形象,如阿Q、祥林嫂、魏连殳……丰满而复杂。其中,《明天》中的单四嫂子和《祝福》中祥林嫂都是失去了丈夫和儿子,饱尝了人世辛酸的寡妇。寡妇是封建社会最底层的劳动妇女,是封建制度、封建礼教、封建迷信的受害者和牺牲品。鲁迅对这样群善良但却被封建社会残残害的羔羊倾注了全身心的同情和怜悯。鲁迅通过对他们的悲剧的描写,向吃人的封建旧社会提出了血泪的控诉和愤怒的抗议。他一直为愚弱者呐喊,为被害者鸣不平。然而愚弱者自身的劣根性往往也是导致其悲剧命运的重要原因。不过,鲁迅对待不同的愚弱者的感情基调是不同的:对待阿Q鲁迅倾向于“怒其不争”,而单四嫂、祥林嫂这些命运清苦的寡妇却几乎完全是“哀其不幸”。批判之锋芒不见于这些寡妇身上,这一形象的成因之一就是“寡母抚孤”和鲁迅创作心态之间的关系。
一、“守节”与“失节”的二难选择
在中国封建社会,女人一旦失去了丈夫便面临“节”的选择。然而,这种选择的本身是痛苦的,都是通向不归之路的。因为中国封建社会推崇“节烈”,“据时下道德家的意见,来界定说,大约节是丈夫死了,决不再嫁,也不私奔,丈夫死得愈早,家里愈穷,他节得愈好。烈可是有两种:一种是无论是已嫁未嫁,只要丈夫死了,他也跟着自尽;一种是有强暴来污辱他的时候,设法自戕,或者抗拒被杀,都无不可。这也是死得愈惨愈苦,他便烈得愈好,倘若不及抵御,竟受了污辱,然后自戕,便免不了受议论。”这是寡妇选择“节烈”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一个寡妇在宣扬“中国从来不许女子做错一事,补过不及,只好任其毒杀;而男子并不受节烈观的约束,可以任意行事,胡作非为”的社会里能够为世人认可的一条道路。但是,这些“守节”者所承受的精神苦役却是沉重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她们必须自我压抑甚至扼杀自己的性爱要求,必须永远避开和舍弃来自异性的爱。然而,不节烈者虽然逃脱了失去性爱的寂寞和悲哀,但却这终究不为世人所容,永远生活在当时社会的批判和压迫之中。鲁迅认为性压抑的形式对人的精神状况是有影响的,无论男女因为不得已过着独身生活者,精神上容易发生变化,因为压抑,所以执拗猜疑的性质者居多,生活不自然,心态就被扭曲,觉得世事索然无味,整个人就变得敏感,多疑,这正是她们的悲剧所在。鲁迅这一深刻的分析,在某种程度上熔铸了鲁迅本人的感情体验。
祥林嫂就是“守节”与“被迫”“失节”的典型代表,然而她的反抗道路的选择便没有改变悲剧的命运。祥林嫂是个没有受到新思潮影响的普通劳动妇女,因此,她不可能像子君那样,常和涓生一起“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她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只可能取法于流传在社会上的那些圣人之徒宣扬的封建伦理。在婚姻问题上,她任人摆布,她和小她十岁的祥林的结合,这就决定了她从出嫁的那一刻起,就被包办婚姻引入了一个悲惨的境地。丈夫死后,她逐渐觉察了婆婆的心思,于是“飞”逃到鲁镇。虽然帮佣的生活较艰苦,较劳累,但“她极满足,口角边渐渐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然而那只象征着夫权威严的“白蓬船”终于驶进了鲁镇。祥林嫂自食其力的梦破灭了,害怕被卖“失节”却终不能逃脱这一可悲的宿命。她被当作一件毫无生命的物品被“捆”、被“塞”被“卖”。虽然,她在“节烈”的鞭子下曾经“撞”过,然而她还是“依”了。可是,第二个丈夫又死于伤寒,儿子又被狼叼去,“大伯来收屋,又赶她”,族权把她逼进了死胡同。祥林嫂先前能立足深山,皆因死去的丈夫和儿子,因为他们在宗族祠堂里有发言权。一旦这些人不存在,她的存在也就受到了威胁。她被迫再次来到鲁镇。可是刚刚摆脱族权和夫权的她又掉进了神权的深渊。
几千年来,玉皇阎罗、城隍土地等构成的鬼神系统一直主宰着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在中国人的心目中,玉皇大帝是至高无上的,掌握着我们凡人的生死祸福。因此,与之相伴而生的各类关于人世之外的传说,就成为普通劳动人民行为的准则。因此,当柳妈诡秘地告诉她,“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了,分给他们。”他立即害怕起来,在深山野林之中,人们脑海中的封建礼教的观念非常淡薄,祥林嫂从未听到过被锯的事,但是她一旦听到就会恐惧害怕得不得了。为了避免被“锯开”,她用自己一年的工钱捐了一个门槛,以求赎罪。她以为只要这样做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毕竟只是精神上的自我安慰,自我解脱。鲁四老爷一家仍然歧视她,仍然禁止她参加一切有关“祝福”的活动。“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就给了她致命一击,毁灭了她生存的最后一线希望。一生受尽压迫与侮辱的祥林嫂面对冷酷的世界,向“我”提出了她关于“命运”的问题之后,在年终的祝福声中带着恐惧和不安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这位命运多灾,辗转哀鸣的“失节”者死去了。子君和涓生的爱情是引导子君冲出了旧家庭的牢笼而又迫使子君回到了他们的牢笼,在坠入爱河之后,涓生给了子君灌输了一系列西方现代思想,促使了子君勇敢地“我是我自己,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样豪迈的解放宣言,并让她无畏地离开父母,而与涓生同居。当涓生被解雇,他们的生活发生变化时,爱情也面临危机了,他们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终于有一天涓生告诉子君自己不再爱他了,子君只好回到父母身边,从此以后,子君成了精神上的苦役者,在家人的威严和冷言冷语中孤独的生活着,最终在抑郁中死去。

由此观之,封建社会之女子,无论你选择“守节”还是被迫“失节”都将与悲剧相伴。因为,她们已经丧失了选择幸福生活方式的权利。对此可以看出鲁迅的思想太丰富了,性格太复杂了,在鲁迅的身上有太多的矛盾和悖谬。他是传统伦理道德的叛逆者,然而当爱神叩击他心灵的门窗时,他显得那般地犹豫、怯懦和畏惧。他不断地同虚无、绝望抗争,却无时无刻地生存于“精神囚室”之中,这一系列的矛盾撕扭着鲁迅那颗敏感的心,作为人之子、人之兄、人之夫、鲁迅不断地成为悬挂在爱的十字架上的“受难者”深入到鲁迅作品的艺术世界中,特别是他笔所描述封建女子形象,走进他丰富的心灵王国里去,最吸引我们的恐怕就是他由爱与恨、悲与喜交织而成的情感状态和复杂的心里结构。
二、同情与批判的较量
同情和怜悯弱者是人类的天性。鲁迅先生对中国封建社会最底层劳动妇女的关注和同情是站在另一个角度审视其命运后做出的“哀其不幸”。
在《祝福》中,我们可以发现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同样的“哀其不幸”的感情基调。例如,鲁迅通过对祥林嫂肖像的描写来揭示其所受苦难和迫害的逐步加深。当祥林嫂初次来到鲁镇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三十六七,脸色青黄,但脸颊却还是红的”。这是一个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劳动妇女形象,虽然“脸色青黄”有点憔悴,但毕竟还充满生活的张力,有求生的欲望。但是,第二次:“脸颊已消失尽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着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的那样的精神了”。这时的祥林嫂已经历了人生的重大坎坷和生活的沉重打击,生命已无“活着”之外的其它需要,仅维持“活”这一形式,从这次肖像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做客观性的描写时怜悯之情已经深深蕴藏于字里行间。第三次,“五年前的花白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是那眼珠间或一转,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这是祥林嫂即将死亡的形象,和前两次相比,她不仅失去了求生的本能,而且毫无任何表情,是一个精神完全崩溃的木偶人,生命即将淡出她的躯体。鲁迅通过对祥林嫂一生三种不同的生存状态的描写,控诉了冷漠、严酷的黑暗社会对一个普通生命的迫害、蹂躏,谴责了封建宗法制度对一个普通生命的吞噬和绞杀。鲁迅把他那颗怜悯之心放在他的行文之中,用饱蘸着同情的笔调写下了他对封建劳动妇女,特别是对寡妇悲惨命运的关注。在《明天》中,鲁迅五次提到“单四嫂是粗笨的女人”,但又多次用不笨的事实加以说明。例如:“他正是一个三角点,自然是买了药回去便宜了”等。表达了鲁迅自己的哀痛与愤激之情,在《明天》中,鲁迅从来不把批判之矛投向单四嫂,更多时候他只抨击那个黑暗的社会和冰冷的世界。
这种“哀其不幸”的笔调在《明天》和《祝福》中运用得相当广泛,这也他赋予其他主人公形象更多的“怒其不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鲁迅先生总是以他深邃的思想,卓越的艺术才华,站在历史和哲学的高度对他的主人公进行无情的批判。他首先把这个主人公作为他批判的对象,然后才给予理性的同情。例如,鲁迅对愚弱国民性的代表人物阿Q的描写就是鲁迅的思想来结构全文的,阿Q身上的“精神胜利法”及其本身在鲁迅看来首先是可笑的,然后才是可悲的,最后才是可以同情的。鲁迅首先认为其是可讽刺的对象,然后才觉得不是奴才,又似奴才,不是老爷,又一脑袋老爷意识的阿Q是可悲的。因此,我们认为鲁迅对阿Q的同情始终是理性的,对阿Q的批判是绝对的。此外如遭科举制度戕害的孔乙已,受个性解放思潮影响的子君,“躬行我先前所憎恶,所反对和一切”的魏连殳等,无论他们的命运多么悲惨,鲁迅总是不忘其进行理性的批判,鲁迅首先批判他们自身的弱点,然后才同情他们。可是,在《祝福》、《明天》两篇以寡妇为主人公的小说里,鲁迅在心理上首先是同情她们,“哀其不幸”,连“怒 其不争”也变成了“怒其不幸”了,批判的锋芒不见于寡妇身上。这让我感到迷惑不解:为什么其他形象鲁迅先生可以“毫无顾忌“地扛起批判的大旗,极尽理性的光彩,而于寡妇却如此的心软,让感情凌驾于理性之上呢?难道仅仅因为寡妇所受的苦难太重,鲁迅不忍心批判吗?
三、“寡妇抚孤”淡化了“批判锋芒”
要弄清楚鲁迅创作时的心理根源问题,我们就必须考察一下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寡母抚孤”现象。这是一种比较典型且具有普遍意义的现象。儒家文化的鼻孔子和孟子就属于“寡母”抚养的孤子。千百年来,人们对于孟母的颂扬无疑给许多寡妇以心理的暗示——“抚孤”是最好的出路。这种现象除了受到封建社会中丈夫死了跟随儿子思想的约束外,如孔孟一样的有所作为的孤子对寡母来说也是一种心理补偿作用,因为儿子是自己生命生活的延续。这样经过长期的延续,“抚孤生活”自然也就成了寡妇们首选的有指望的生活方式。“寡母抚孤”的典型意义就在于:这种现象中的“寡母”一般都具备了完整东方女性的优秀品格,即:善良、温柔、开明、勤俭,能吃苦、有忍耐精神。但是,她们又受到传统封基文化的深刻影响,谨遵三从四德的封建礼教。她们又在教育子女时往往把“孝”放在首位,因为这是她们明天的希望。鲁迅先生的母亲就属于“寡母抚孤”中的“寡母”,虽然鲁迅先生受到西方文化思想的洗礼,在理智上承认西方文化的价值观,但在感情上他始终无法摆脱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鲁迅虽然较早地接受了新思想,但在个人婚姻、人生道路等种种重大选择方面却服从了母亲的安排。然而,为什么像鲁迅那样具有强烈的反封建礼教意识的思想家会在个人婚姻生活中屈从于封建礼教,接受母亲送给的“礼物”呢?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们是“寡母”抚养的“孤子”。在鲁迅的少年时代,祖父因科场案发而进了监狱,接着父亲又撒手人寰,家庭的重担就全压在母亲鲁瑞瘦弱的肩上。在世人的冷眼里,在族人的倾轧下,母亲忍辱负重,含辛茹苦地抚养着孩子,勉强支撑着止日趋败落的周家。作为周家的长子、长孙,鲁迅充分感受了母亲的圣洁伟大,因此,母爱成了鲁迅寂寞人生中巨大的精神慰藉,也成了一笔永世难偿的道德债务。为了报答母亲,他以母亲的姓氏为自己起了“鲁迅”这一笔名,浅而易见母爱影响了鲁迅的职业选择,而母亲对他的婚姻强制性安排也成了鲁迅最大的精神重压。所以,“孤子”长大后,在心理上他们始终无法摆脱母亲给予他们的教导和影响,在客观上就会对母亲产生一种超越任何其它感情的情感,这里不但有孝顺、孝道,还有服从家长、恩图相报等复杂的社会、人伦、人性因素。这种情感就使她时时刻刻念念不忘守寡母亲在精神上所做出的巨大的牺牲。她们必须尽孝,因为尽管从理智上清醒地认识到母亲对他们婚姻的安排是不合情理的,但对母亲不幸命运的同情和对母亲抚孤艰辛使他们产生一种自己再不幸也没有母亲不幸的心理定位。所以,他们往往屈从于母亲的意愿以避免母亲因儿子的不孝而伤心。从鲁迅后来与许广平的结合可以看出他不在乎社会的评价,但从他对朱安夫人的安置可以看出他对母亲的屈从和孝顺。

鲁迅在思想上接受个性解放思潮,但在个人婚姻上却无法摆脱“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主要是因为这种宣判是“寡母”做出的,因为寡母毕竟也是家长。在中国封建社会,家长在一家之中是有绝对权威的。这种理论经统治者的教化早已深入人心,鲁迅虽然接受新文化,但对中国传统文化仍是难以割舍。因而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寡母,鲁迅择看做是家长,他只得像听从封建家长那样听从寡母的安排。在鲁迅和许广平之间的爱情中,鲁迅害怕自己与许广平的恋爱在社会上公开后,会影响自己已有的地位和名声,他害怕流言,成了“流言的囚犯”。从许广平一方来说,为了照顾鲁迅,她必须作出许多的让步和牺牲,定居上海后,许广平想找一份工作,但鲁迅请求她留在家里照顾他的生活,协助他进行文学创作,她只好打消外出打工的念头。可见爱情双方不仅要有真诚的奉献,同样要有不容易察觉的互相牵制,甚至是互相掠夺。同时,自己婚姻上的不幸让他充分体验到封建文化虐杀“我”和“吃人”的本质,因此他以西方的价值体系为武器批判封建道德。这一理智与情感的矛盾集中体现在《祝福》创作中的对寡妇的感情基调上。在这篇小说中,鲁迅总是批判给寡妇带来无限痛苦的那个阴冷的社会,从不直旨也是愚弱国民的寡妇。他在对封建伦理道德进行无情批判的时候始终把对母亲一样的寡妇的同情和怜悯放在首位。在他的心目中,寡妇这一群体反映了中国人最大的苦难,但是,客观的讲,造成寡妇悲剧人生的责任并非仅在社会,她自身存在的种种弱点往往也是导致其悲剧的主要因素之一。然而,鲁迅也没有像指出子君、孔乙已的弱点那样指出她们的缺点。这正说明鲁迅创作是在处理理智与情感的矛盾时让感情支配了创作。这也正是鲁迅在创作这两篇以寡母为主人公的小说时的典型心态。他绝对孝顺母亲,理解母亲守寡的艰辛,因而他不愿直接批判带着浓厚封建文化色彩的母亲及寡妇。这种要批判社会而同情、怜悯单四嫂子和祥林嫂。然而,行文之中的同时淡化了批判锋芒。在他的诸篇小说中我们可以清楚发现思想的叙述,思想的结构。即理性的话语方式。在具体的文字当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他对其他主人公的带辣味的描述,也可以感受到他的叙述话语本身就是一种思想,一种哲学。而在《祝福》、《明天》这两篇文章中,我们更多的体会到感情,来自“孤子”对“寡母”的怜悯之情,来自一位中国伟大思想者对寡妇的同情之心,这也因为这种母爱和鲁迅自身情感体验相吻合。
四、呐喊不见回声,心中迷惘和绝望
在《祝福》中,作者不是偏重于揭露和呐喊,作者不是重在启蒙者的姿态去唤醒沉睡的人们,而是侧重于抒发因为多次的呐喊不见回音,多次的奋力前行不见光明的焦虑和绝望情绪。这是一位成长中的伟大战士在四处碰壁之后自然的情感流程,也是一个伟大革命家在寻求疗救社会良方的过程中独上高楼时真实的迷惘和绝望。就是说,《祝福》的主题是感叹鲁镇社会”式的中国传统腐朽伦理文化的坚固,表现了唤醒愚昧进程中的彷徨,在强大的“鲁镇社会“式的伦理文化浸染下抒发了对所有麻木的变态灵魂的绝望之情。
《祝福》的全篇展示了一个死气沉沉毫无希望的社会环境,讲述了一个令人万分痛心而绝望的祥林嫂的故事。“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在这令人压抑的自然环境和呛人的愚昧的伦理气味的社会中,回荡着令人绝望的各种声音:不仅有鲁四老爷冷酷的”可恶""谬种“的谩骂声,绑架并转卖祥林嫂的婆婆及家人们的喧闹声,听完祥林嫂将阿毛的故事之后的男人女人们满足的调侃声;还有常常在祥林嫂面前起哄的孩子们的哄笑声,可怜至极却又“诡秘”的哂笑祥林嫂的柳妈“恐怖”指点祥林嫂的窃窃私语声,更有为捍卫神灵而给祥林嫂以炮烙重创的四婶那“你放着吧”的断喝声。在这无情的混响声中,祥林嫂变成了游走在鲁镇绝望的街头的行尸。当她犹豫而恐惧地遇见了“出过们”“见识也多”的我,又听到“我”支支吾吾的回答后,不久就悄然地倒在了鲁镇的雪地上。当然,促使她倒下的,除了鲁镇街上的混响声,还有来自她心灵深处的负罪感,她意识中阴魂世界的阎罗大王,令她惧怕的祥林嫂和贺老六,以及让她念念不忘的阿毛。
混响着吞噬祥林嫂生命的愚昧噪声的鲁镇,是一个病态的社会,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全都是病态的人,谁可作为“鲁镇世界”里有希望被“唤醒”,并能有望起来“打碎封建礼教”的人选?很明显,自己深感罪恶深重,迷信思想毒害已渗透了灵魂,对现实的世界已彻底绝望的祥林嫂已是没有希望醒来的,满嘴“可恶”“谬种”的鲁四老爷,更已无法疗救,又有谁能唤醒四婶、柳妈?难道祥林嫂的婆婆、卫老婆子、常听“阿毛故事”的男人女人们,甚至连在祥林嫂痛心怀念阿毛时,似笑非笑着起哄的孩子们,还有救吗?没有救!面对这样的鲁镇,奋力呐喊的意义和希望在哪里?有谁能唤醒酣睡在腐朽伦理世界里的鲁镇众生吗?没有!这是绝望的世界,绝望的众生!
《明天》中的单四嫂子生前守了寡,为了生存,只能靠自己的一双手纺出棉纱来养活她自己和她三岁的儿子,只能在深更半夜就开始张罗明天的生活。“夫在从夫,夫死从子”,子死又从谁呢?真是欲做奴隶却无主子,悲哉!单四嫂子感到静和空,更感到困惑,或许至死都无法明白等待他的“明天”意味着什么?此外,与那个社会相伴而生的无赖红鼻子老拱与蓝皮阿五早就瞄准了这个寡妇。“好心”邻人王九妈和庸医何小仙也是断送单四嫂子“明天”的罪恶之源。这些人都是被社会驯服的一群冷血动物。王九妈在操办宝儿的丧事时,竟然如此熟练,如此的程式化,对她来说宝儿纯粹是一个小尸体,单四嫂子的那颗早已痛苦不堪的心也被七手八脚扯得粉碎.可以这样说,在这样一个阴森的社会里,单四嫂子即使不死在自戕的绳索上,也会被扼杀在封建礼教桎梏的氛围中.

鲁迅在《明天》、《祝福》中的绝望情绪,并非是消极和虚无的退却,而是他由真实平凡的生命到伟大哲人成长历程中真实的心灵轨迹,他曾经说过:“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对于那些为了自己和亲人而被迫卖淫的妇女,鲁迅一律给予深深的同情,而对于某些生活有保证,甚至是小康之家出身而却喜欢搔首弄姿,流露出某种“娼性”的时髦女性,鲁迅则给予毫不留情的批评,而他对寡妇的这种深深的同情源于他对整个封建社会的独特感受。透过作者为我们呈现的鲁镇祝福天空下团团飞舞的雪花,静听天地圣众醉醺醺的灵魂的声音,会猛然发现作者面对民族生存的困惑,寻求救国良药过程的巨痛和艰难。鲁迅的绝望至少告诉我们,对生存困境缺少近乎绝望的危机,没有痛苦,没有悲哀,以为社会的改革会在激情狂热的呐喊中可以绕过绝望之痛,绕过彷徨过程中深刻的反省,轻而易举即可达到创新境界的思维方式,不仅是片面的,也是危险的,但是,鲁迅对妇女的同情,为妇女受歧视地位的辩护,在20世纪中国是应该真正值得重视的人道主义遗产。鲁迅为现代妇女解放所作的最大贡献在于彻底否定了影响中国社会几千年的妇女是祸水的论调,推翻了一切强加到妇女头上的性歧视。可是封建社会就是封建社会,鲁迅毕竟不是救世主,妇女的解放仍处在黑暗中摸索的阶段,鲁迅对此也深感迷惘。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知道鲁迅先生对中国妇女的理解与同情,对寡妇形象的塑造是站在“寡母”抚养的“孤子”的角度的。因此说,鲁迅在创作这类小说时,寡母始终站在他的背后。可以说,鲁迅是在“孤子”的现实角色的前提下扮演了塑寡妇形象的创作角色。这种角色的模糊促成了《祝福》的感情化叙述。同时,怜悯与同情也是在这种叙述中压倒了批判寡妇自身弱点的声音,寡妇是不幸的,鲁迅同情怜悯她们。对她们的不幸遭遇,鲁迅始终像关心自己的母亲一样关注她们。在鲁迅的一生中,他始终为她们在黑暗的铁屋子中呐喊,控诉封建思想的罪恶,默默地祝福寡妇们的明天。
[参考文献]
[1]《文学评论与写作》云师大主编.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
[2]《鲁迅名作欣赏》林非主编.吉林摄影出版社.2002年
[3]《鲁迅精神世界凝视》王家平著.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
(作者单位:云南省临沧市镇康县第一中学)